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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尼拉的最后一个周末。
阳光很好。
车沿着横穿整个城市的pasig河缓缓前行。
深绿色的河水，漂浮着一团团落叶残枝。
渡口隐藏在用高楼做背景的一排吊脚楼间，零星几个行人，熟练轻巧地跳上渡船。
岸边树荫下躺着翘脚流浪汉，懒洋洋扇着扇子。
司机跟着电台里的情歌开心地唱起来。
扒在前方吉普尼车顶的小哥转过身来，笑意盈盈抛过媚眼。
一个永没有终点的夏天。
差不多，该说再见了。
2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车依然趴在车流中。
我跟小伙伴们说，我一直都以为北京是全世界交通最糟糕的城市。
直到我来到了马尼拉。
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夜。下大雨。
楼下就是这里最重要的EDSA大道。堵的水泄不通。
突然间，所有车一并鸣起了喇叭，连绵不断，气势磅礴，持续将近半个小时。
窗外EDSA大拥堵
感觉多少年都没有经历过如此骇人而且粗暴的嘈杂。
当我第一次从33层垂直下降到地面时，各种噪音震耳欲聋。
巨大的声响似乎可以蒙蔽人的其他感官，使得一切的味道，温度和景象都像悬挂在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中。
这些可怕的喇叭声都来自于那些我始终没有搞明白如何运营的公共巴士。
我和小伙伴们争论了很多次。他们认为这个城市的拥堵是因为没有钱修建更多的高速环路。而我坚持是因为他们极度糟糕的公交系统。
城市里没有公交站台，没有公交牌——根本就没有统一运营的公交车。
这些私人所有的巴士，在车厢侧面写着自己的运营线路，随招随停，慢悠悠晃荡在最靠外的车道上，竭尽全力招揽着乘客，毫无节制地吐着黑烟，发出巨大轰鸣。
我就是随手拍了一张而已
在它们不能到达的支路上，是被视作菲律宾文化标识的吉普尼。
这些由美国大兵遗留下来的吉普车改装而成的交通工具，是这个国家公交系统的中流砥柱。
同样是私人运营，政府划定路线，发放牌照。
没有人知道一辆车上到底能坐多少人。相向两排直椅，大家默契地左右挤挤，总能神奇为你挤出一个位子。中间过道上蹲着，坐着。再不济，就在车门上吊着，爬到顶蓬上呆着。
车主们在车身上画着漫威英雄，画着圣母，画着儿子老婆的样子。精致好看，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罐头，在车流里横冲直撞，走走停停。
彩色罐头
在吉普尼也不能到达的小岔路上，还有神奇的摩托三轮车。
每个城市的摩托三轮，模样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把车厢拖在屁股后面，有的挂在侧面，前后对排坐，或者左右相向。
相同的是它们迷一般的运载能力。六个人，八个人，甚至十个人。
司机小哥们轰着油门，放着音乐，灵活变更车道，突出重围。
绝大多数的路口都没有红绿灯。协警们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夸张，声嘶力竭。
还有那曾经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城市轻轨。
自从建成东南亚第一条轻轨后，到现在全城也只有三条线路。
老旧的站台，什么粉饰都没有，光秃秃的水泥，水痕斑驳，直接粗暴。
我第一天看到正在检修的电梯，到我离开的那天还在检修。
我第一天遇上正在打扫的厕所，到我离开的那天依然没有开放。
即便能幸存于北京的早晚高峰，马尼拉的城铁还是让我一次次濒临崩溃。
所有人的标配都是左手毛巾右手扇子。
但当车厢挤到没有空间举起双手时，就只能眼睁睁贴在别人的后背看着他绵密的汗滴从脑袋滚进脖子。
简单粗暴的轻轨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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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如此，车厢里的男人们还是会友好殷勤地望着你，站起身，把他那只有半个屁股大的座位让给你。
后来我发现是我进错车厢了。
原来每辆列车的最前两节，都是女性专座。
我跟小伙伴们说，哇，你们的理念还真是先进呢。
他们无奈地说，如果没有女性专座，早高峰时她们就根本挤不上车。
但在这里，已经有过了两位女总统。即将到来了2016年大选，四个最具实力的候选人里，两位是女性。
菲律宾的性别平等指数，亚洲排到第一，世界排到第五。
十三年义务教育，女性的识字率、受教育程度甚至高于男性。女性的政治、经济参与率，也高的让人吃惊。
反家暴，反人口贩卖，消除性别歧视的一系列立法，远远走在中国前面。基于社区的女性组织极其活跃。
在这个禁止堕胎禁止离婚的天主教国家，女人们居然可以一边生着三四个孩子，一面独当一面的管理着大公司乃至一个国家。
根深蒂固的家庭主义，替代现代家庭政策，成为女性公平参与政治经济生活的支持。
因为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和父辈共同生活，养育下一代的压力被分散。再加上质优价廉的服务业蓬勃兴旺，找到一个好的helper不是难事。
女人们几乎不需要在家庭和事业间艰难抉择。
随处可见的倡导海报
小伙伴们每每鼓励我说，你也可以呀。
我只能默默想，那我还是安静地做个家庭主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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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惊奇的发现，在这个基础建设极其落后的国家，许多社会政策反而非常前沿。
例如K-12的义务教育体系。
办公室的小伙伴们每顿饭吃完都会刷牙，随时都在用免洗酒精擦手，每天早晚都要洗澡。
我问，这都是谁教你们的呀，说幼儿园呀。
每个人开口说话，都要先客客气气叫你一声maam（以致于刚开始我听到满街都是mam），句末加上一句po（please）。
我问，这都是谁教的呀，说老师们呀。
我真是喜欢这些礼貌热情的菲律宾小伙伴们。
在超市里买着东西，理货员和收银员突然间就会唱起来，what do you mean?（口水王Bieber要不要总是这么魔性……）
在街口过马路，隔壁商店放着震天响的音乐，交警居然——就跳了起来！一边踩着拍子，一边挥手帮我拦住车，你，快过去。
前段时间马尼拉反APEC游行，眼见着场面要失控，政府为了驱散人群，居然搬出了低音炮——一首一首地口水歌挨着放，人们就快跟着跳起来了呀！看着新闻里写，防爆警察们跟着音乐在防爆盾牌上敲着节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都该是怎么奇葩又可爱的一群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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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说他们前沿，也不对。
很多议题，又落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例如，这里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允许离婚的国家——哦，如果不算梵蒂冈的话。
嗯，持久而无解的话题，堕胎。
也是与天主教相关，LGBT权利。
在菲律宾，所有人问我最多的话题，就是计划生育。
天啦，原来你真的是独生子女？天啦，你周围所有人都是独生子女？你们真的会强制堕胎吗？你们真的会强制结扎吗？天啦，多可怕！
也有人很羡慕。
你们政府会免费发避孕套？你们真的可以想堕胎就堕胎？
机构里的一个叫Ian的志愿者，和我同龄。但他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属于三个不同的妈妈。每个周末他去不同的家庭看望他们。介于自己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居然是他的爸妈在帮助支付孩子们的赡养费。
我就差忍不住对他咆哮了：你TMD不知道用套子嘛！
因为结了婚不能离婚，婚外婚前性行为非常普遍；但避孕套价格昂贵，性教育又讳莫如深，加上堕胎被明令禁止，私生子和单亲妈妈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
遇到好些人跟我说，我们呀，就应该向中国学习，搞计划生育。我们之所以那么穷，就是因为人太多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学个屁！人是资源不是负担，你们要做的是投资教育，是提高生育质量，是赋权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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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务，麦哲伦竖下的第一个十字架，被视作这个国家天主教发展的起点
扯远了。上面那段本来是想说天主教的。
每次参加活动，不管什么活动，前半个小时都是一样的。全体起立，做祷告。然后右手放在胸口上，唱国歌。
在Bohol时，CSO的活动周，开幕式是教堂的晨会。外出活动，在中巴车上，一天开始和结束，领头的老太太都带着大家唱赞歌念祷词。
所有的三轮车背后都刷着圣经句子，前面摆着圣母圣婴像。
司机上路前先划十字。上高速公路要划三遍。
副州长上台讲话前也要先划十字。
每每坐着吉普尼路过天主教堂，一车的人都低头闭眼划十字。
哦，那些小哥虔诚祈祷的样子，真是性感呢。
小伙伴LJ每周日都上教堂。
业余时间也几乎围着教堂转。组织教区的youth campaign，教教区的小朋友们唱歌跳舞，参加各种义工服务活动，还会以教区名义就各种政治议题发声站队。
每个月，她都把收入的十分之一交出来，救济教区贫民，修缮教堂。
人们看到我，都好奇地问，嘿，你信什么呀？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信佛教？
我只好说，我什么都不信……嗯，我们其实信仰共产主义呢。
对方好奇的问，那你们死了之后会怎样呢？你们要怎么面对死亡呢？
是呀，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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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伙伴们说，来菲律宾之前，我周围的朋友都反对，因为他们觉得我一个人不安全。
小伙伴们很奇怪：不安全？怎么会不安全？
因为他们觉得你们反华啊。
反华？我们为什么要反华？
是呀，华裔菲律宾人已经是最精英的一个族群。连国父黎刹都有中国血统。地方上最大的超市多半是中国人开的，最好的私立学校多半是中文学校。
我们都觉得中国女生皮肤又白又好超级好看男生又高又帅，但你们中国人是不是要指腹为婚所以我们都没有机会了呀？Anyway，我们为什么要反华呢？
过了一会儿，小伙伴说，哦，你是不是说西菲律宾海的冲突呀？
我一愣，西菲律宾海？难道你说的是南中国海？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在这里三个半月，只遇到了两个人主动试图和我谈起这个话题。
一个是出租车司机，问我，你对西菲律宾海冲突怎么看？
我说，不好意思，我是韩国人，阿尼哈瑟哟。
另一个是小学校长，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你为啥来我们这儿看公民教育怎么搞？我看你们中国没有民主，不一样过的好好的吗？越来越富裕，越来越霸道，都不准我们的渔民在我们的领土上打渔了！
小学校长是个典型的民主怀疑论者。在他眼中，菲律宾就是民主太多了，“国家都搞乱了，还搞什么经济建设？”
做完访谈后，不知怎么又扯回了计划生育。
他瞪大了眼睛问我，如果不按计划怀孕，政府真的会闯进你的家把你老婆抓去打胎吗？你们难道连要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都不能自己决定？
我尴尬的点点头。
他也极度认真的点点头，如果连这样的自由都没有，有钱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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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
我就这样，从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夏天，又回到了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冬天。
所以，如果你还想知道我为什么跑去菲律宾，可以看这里：菲律宾如何做公民教育
我在菲律宾的小伙伴还跟我讲了一个关于选举的小故事，在这里：老爸要参选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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