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
拜水都江堰。而今年这个城市却不再准备浩大的放水节膜拜大典。距离2008年5月12日的那场震动不到一年,这个受尽惊扰的城市还未从恐慌与悲恸中彻底清醒,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振作起精神。
入城处,李冰父子依旧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状,只是其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片破败的残垣断壁。成都到都江堰的轻轨试图直抵雕像正前方,轰鸣的机器声与飞扬的尘土,标志着这座城市繁忙的重建。
浴火重生。
2
一个男人捏着一叠传单,很认真地把它们都刷上轻轨工地的蓝色外墙。
他无比惆怅的说,这传单上的男人是他亲戚,地震前在都江堰打工,5.12之后再也没他消息。“我大姑大姑父都是80多岁的人了,都走不动了,在家里只能着急没有办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说自己来成都打工,到了周末就到都江堰贴寻人启示。“这就都一年了……”他对能否找到他远房的表哥没有一点信心,“可是,还能怎样?总得知道他的生死才行呀。还能怎么样呢?”
他喃喃自语,捏着传单,又往另一处去了。身后的蓝色外墙上,满是白色的招贴。除了出租房屋和办证的广告,还有就是一份份寻人启示,与一副副生死未卜的面孔。
3
下午去宝山公墓。
一个阿姨在山门卖花。
于是去选了两束大的素白的花。阿姨突然说,你拿这种小的黄花吧,这次有好多孩子,他们喜欢这种颜色鲜艳的小花。
新建中学和聚源中学的245个孩子,一起被葬在了这里。当地政府为他们专门安排了一个纪念园。
走进园子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满眼都是鲜花,各色各样的鲜花。午后居然有暖色的阳光,柔和的倾倒下来,铺陈在一块块小小的墓碑上。
孩子们按照班级住在一块儿,左右都是熟识的伙伴。一对来看孩子的父母挨着念他同学的名字,说,你同桌也在这儿,隔壁班的小胖也在这儿,但他爸怎么还没来看他?你把你的巧克力分点给他,下次妈妈来再给你多带点……
家人带来了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有巧克力、MM豆,学校门口卖的土豆花和肥肠粉,还有芭比娃娃和奥特曼。一个孩子的墓上盖满了旺旺雪饼,只留出他稚嫩满足的笑容。
我解开小花束,挨挨放在孩子们的面前。最小的不过才读学前班,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还有聚源中学的一对双胞胎,很漂亮的两姐妹,两块墓碑间放着两个人合照的艺术照,笑靥如花。
一个妈妈不停的在我后面说:谢谢你,还记得来看看他们。
然后我真的就不知道还该再多说或者多问什么。
春天温暖的风袅袅吹过,孩子身后五颜六色的风车缓缓转动。好梦。
4
从公墓出来,我又去了新建小学。这所学校的正门不过一间铺面大小,地震后不久就被封死了。再之后,又围上了蓝色的围墙。
去年十月回都江堰时,看到有人用黑色笔在学校周围的蓝色围墙上挨挨写上了遇难学生的名字,又在围墙中间涂上“新建小学”的字样。
只是这次再去,这些名字都用绿色的漆给盖住了。唯一能知道这里曾经还有过一座学校的标识,是门口一块接送学生停车指示牌。
新建小学对面的城区,是都江堰损毁最严重的区域。
一整栋一整栋房屋垂直坍塌,一家人一家人地就被埋在了里面。
完全的死城。
除了偶尔穿街而过的出租车,整片街区听不到多余的一点声音。裂变极其严重的几栋楼已被拆除,大多数的房屋却还保持原样地矗立着。户主搬走了所有的家当,连窗格都整体拆走。于是整片街区更为阴森破败。唯一能见到的亮色,是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标语,和危险请勿靠近的标识。
扭曲的建筑物间,一年前那短短一瞬所带来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临着正街的腾达俱乐部作为地震遗址被保留。
留下的,铭记的,拆毁的,新生的。
一切都会过去,希望总在孕育。
5
时隔十月,城区震坏的房子,或拆或补,都陆陆续续开工。
简单一问,中等破坏的房子加固起来,主要就两方面工作:一是加粗主梁,往里面再加钢筋;二是更换预制板。工程若是顺利,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业主就可以住回原来的家,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而为了这两个月,协商、讨论却足足用去了十个月的时间。
例如我们家的楼,从外观上来看并无大碍,而一楼二楼损毁极其严重,六楼往往没有什么事。于是底层住户坚持要拆迁重修,楼上则认为加固即可。于是对政府的鉴定结果分歧极大。不合意者再三“上访”,天天跑房管局要求重新鉴定。好不容易达成协议,一致认可政府鉴定决定重修,上层的业主又要求出资打折,觉得自己完好的家也要付出同样的价格很不划算。达成协议要加固的,上层业主不掏钱,说你们爱加固就加固,反正工程也在底层做。于是反复纠结拉扯,怀胎十月般才拿出最后方案。
可是,这样的经过却是多么的可贵。普通公民在谈判中锻炼着自己的谈判能力,为自己的利益表达意见,彼此妥协、协商,这本来就是公民社会自组织最必须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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