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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映秀镇渔子溪公墓采访守墓人马福羊时,一个在旁边摆火钱摊的老人也凑了过来,问:妹妹,你调查这个来做啥子?

我说,不是调查,就是了解下情况。

老人又问:你了解到的情况可以反映到哪一级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讪讪地说:部委吧……

老人就说:既然你可以报到那些部委,你就要好生去查一查,我们的救灾物资到底是怎么发放的?那些当官的到底都吃了好多?你不要去问当官的,就问老百姓,都晓得他们有好黑!

我还没说话,马福羊就跟他急上了:啥子好黑?你有没有证据嘛?莫有证据,只晓得乱说,未必地震过后你拿到手的还少啦?

于是两个人兴致盎然地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唾沫横溢。我赶忙给两位守墓老人留了影,下了山去。

 

在映秀近一周的采访中,几乎每个人都要提提救灾物资的发放,最后再总结一番: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党是关心人民的,上面统一给的东西我们都是拿到了的,就是基层政府太黑,社会捐来的东西都被吃了!

问到究竟是怎么个“吃”法,村民们闪烁其词。唯一的例证是在年前,多少人亲眼见着一车羽绒服拉进了镇政府大院,但村民们连只袖子都没分到。

在团委工作的西部计划志愿者小胡颇有些无语的跟我讲,羽绒服的确拉来了,但是发给政府工作人员了,老百姓拿的是两床棉被。开始他觉得这样做不对,政府应该在老百姓之后。但政府的人都不愿意,说,我们一样受灾,从 5月到冬天,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家人遇难,一样的难过,而我们拿的东西,远没有老百姓多。至于救灾款物,审计、纪委的人都盯着,“政府方面没人会为一箱方便面、一件羽绒服去冒这个风险。”

小胡有时候想不通,当地政府在震后也做了不少事,可是为什么就是不受人们爱戴呢?

 

刚到映秀时,先去采访主管宣传的蔡代敏书记。蔡书记说,在平时的生活方面,政府给老百姓很多关心,每个基层干部进行包村包户定期走访,“都是人性化的关怀”。

我说,那基层干部和村民们关系一定不错咯?

蔡书记竟然愣住了,想了想,点点头,嗯,嗯,不错,不错。

可是到村上一问,村民愤愤的说,啥子时候来过哦?倒是社工小康他们经常来,还给孤寡老人送床送衣服。

在漩口镇蔡家杠村,一个老太太举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臂,说:我这只手遭砸断了,从来没得哪个来看我一下,我一个孤寡老人,那些领导干部,哪个来关心过嘛?!

不过村民的抱怨多少有些偏颇。至少在蔡家杠村,差点被泥石流埋没的老人王维富,还是接待了不少探望他的基层干部。

或许,政府与民众之间沟通交流的匮乏,最终导致相互缺乏信任与体谅。

 

蔡家杠村 散落在震源牛眠沟里的山坡上。地震后,大部分村民被安置在了映秀镇的何家山上,就是牛眠沟一侧小山的平台。这里离映秀镇还远,要赶集就必须沿着牛眠沟往外走,而泥石流一来,就会没遍整个山沟——一个村民说,自地震之后,沟里一共来了18 次泥石流。安置在何家山上的村民没有分到板房,他们很生气,到县上吵过很多次。村民气呼呼的说县政府人,只知道威胁他们,“ 再吵就把你们抓起来” 。于是他们只好住在自己用木头、毡子搭的“ 叉叉房” 里。

后来与映秀小学遇难学生家长接触时,也多次听到家长复述类似的威胁用语:“再吵,就把基金会给你们的6万元补助收回来!”

 

同样住在地质条件险恶的山坡上的,还有映秀镇老街村的村民。在一堆碎石山前,老街村重建的新房已经陆陆续续开工。

一位姓鄢的村民跟我说,四月初,政府的人拿来了一张表来问,你们愿不愿意搬出来?愿意的就签字。村民们很高兴,呼呼啦啦的都签了字。说,这破地方,地震不把人震死也全都吓死了,又闭塞又艰苦,能到山下有谁不愿意?结果刚刚签好字,第二天,政府又来人,说,对不起,前一天把文件看错了,县上没这个政策,你们还是得原地重建。

另一个年轻村民韦丽芬也念叨起这事,很不满的说:一个人看错,没关系,两个人看错,有可能,怎么能一个政府的人都把这份文件给看错呢?

小胡后来跟我解释起这份文件,的确是政府方面把县上的政策给理解错了。基层政府的公信力就在这些荒唐的误会中轰然倒塌,重建之路,或许更为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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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方

蓝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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